科技改變生活 · 科技引領未來
十多天過去,俄烏戰(zhàn)爭似乎開始從人們的討論或爭論中淡出。遙遠的遠方,遙遠的人們,盡管與我們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,但撲面而來的繁雜信息逐漸讓人感到疲倦和無力。本文是一份充滿細節(jié)和戲劇性故事的口述材料。國內讀者獲取信息主要依靠兩個信息源頭,一個是俄
十多天過去,俄烏戰(zhàn)爭似乎開始從人們的討論或爭論中淡出。遙遠的遠方,遙遠的人們,盡管與我們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,但撲面而來的繁雜信息逐漸讓人感到疲倦和無力。
本文是一份充滿細節(jié)和戲劇性故事的口述材料。國內讀者獲取信息主要依靠兩個信息源頭,一個是俄烏官方有限的信息披露,這部分信息真假難辨,另一個是6000個在烏中國人的對外講述,這部分信息通過短視頻、直播、媒體采訪等方式傳遞出來,很大程度更具價值。但隨著近期撤僑行動,逐漸減少。
在以往戰(zhàn)爭中,戰(zhàn)地記者是向世界傳遞稀缺信息的關鍵人物。但這場戰(zhàn)爭中,戰(zhàn)地記者并不多見,而憑借短視頻、直播等互聯(lián)網(wǎng)工具的當?shù)厝A人很大程度“取代”了戰(zhàn)地記者。他們中間有不少人成為了權威媒體合作的“業(yè)余戰(zhàn)地記者”。這是新媒體時代的顯著變化。
老顧就是其中一位,自2月21日到2月28日俄烏戰(zhàn)爭最緊張的七天時間里,他為央視國際頻道、新華社、澎湃新聞、百度、天目新聞等媒體平臺直播戰(zhàn)時畫面,每天總時長在2—3小時,報道了烏克蘭東部焦點城市盧甘斯克、首都基輔的若干重要新聞。
老顧是一個43歲的北京大哥,17歲進入社會摸爬滾打,經(jīng)歷豐富,鍛煉了出色的社交和溝通能力,僅憑借翻譯軟件,在局勢緊張的烏克蘭傳遞出寶貴的獨家信息。
3月2日凌晨時間,烏克蘭時間3月1日晚上,小巴對他進行了訪談,以下是他關于這場戰(zhàn)爭及其經(jīng)歷的自述(經(jīng)整理編輯)。
整理 / 巴九靈
01.3月1日的基輔,殘骸與可怕的平靜
基輔有點像上海,大都是小道兒,高層建筑、老式建筑非常密集,很漂亮。
我現(xiàn)在住在基輔西部偏離市中心的一家酒店里。這是在主干道上的一家酒店。像是在北京的長安街,我就住在長安街的末尾。基輔北邊查得嚴,我沒能過去。這邊房東幾乎都跑了,但部分酒店還在正常營業(yè)。住在這里是136元人民幣一天,這個價格據(jù)留學生說已經(jīng)算便宜了。附近超市里的很多貨架都空了,還有大約三分之一的可供挑選,大概是人們不愛買的,因為價格都偏貴。我想找點大米,以便在酒店煮飯,但已經(jīng)找不到了,只能多吃零食。
3月1日,我上午出門后走了1000米左右,就看到基輔主干道上堆了不少麻包,是在做堡壘。七八個烏克蘭小伙子在四面八方推著廢舊輪胎以及新輪胎走著。每隔一段距離,就有剛堆起的“兩堵墻”,中間留一段路,可以行駛車,但車通過道路必須走S形,減緩了通行速度。
再就是看到兩輛充滿彈痕,損毀嚴重,廢棄在路邊的汽車,一輛是白色現(xiàn)代車,一輛是黑色大眾車。這兩輛車明顯經(jīng)歷了相互追逐、相撞以及駕駛者相互射擊的過程。大眾車右前蓋全部被撞掉,右前輪的輪胎和輪轂全都脫離。現(xiàn)代車的前蓋和后蓋也都是掀開狀態(tài),擋風玻璃上八九個彈孔,但玻璃沒有被子彈完全打透。被子彈同時掃射到的還有路旁的廣告牌,已經(jīng)碎了一地玻璃。所幸我沒看到血跡。
此外,在一個地下通道里,有十個簡易“鋪位”,當兵的就睡在上面,蓋著很破舊的褥子,大多墊的是紙殼,有一張墊的是白色門板。
每天晚上8點15分,你準能聽到爆炸聲,那是俄軍開始轟炸了。不是那種狂轟濫炸式的,而是發(fā)出若干大的聲音。仿佛附近不遠處出現(xiàn)意外的爆炸事故。每天炸一兩個地方,讓你不舒服,又拿它沒辦法。持續(xù)快一周時間的定時轟炸后,我也慢慢習慣了。昨天俄烏開始談判。今天是一個特例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8點40分了,沒有聽到,或許是窗戶太厚,聲音沒有傳進來。
但這些天里,我看過四五輛運烏克蘭士兵的大型卡車,沒有看過俄軍,從來沒見過。
02.27號,血紅色的肉,被炸居民樓與小偷
上午,我去為央視拍些東西。路上遇到一個英國倫敦的記者,是一個中年男人,比我年長幾歲。心想找個“馬甲”保護一下。很快,我跟他混熟了,他帶著我一塊采訪。軍用卡車被導彈轟毀的現(xiàn)場,是他先發(fā)現(xiàn)的,也是因為他的關系,我才進得去現(xiàn)場。
只見路中央有一輛帶棚子的、被燒得只剩骨架的軍用卡車。旁邊似乎還有沒爆炸的炮彈。在一個角落,有一塊完整的看著很結實的血紅色的肉,有一些殘留的衣服和皮膚黏連著,但沒有滲血。英國記者發(fā)現(xiàn)以后,就趕緊招呼攝影記者快來拍,重復說“this is people”。看起來像人身上肩膀位置的部分。半個小時后,烏克蘭警方趕了過來,就不讓拍了。并警告我不能直播。同時在現(xiàn)場的還有一個烏克蘭記者,為我解了圍。
但后來,英國記者就跟我說別跟著他,怕我連累他,或許是因為當?shù)厝擞辛朔慈A情緒。
下午兩點,澎湃給我派任務,讓我去基輔機場看看。還沒到機場,在路上看到另一個記者,蹲在地上,走過去發(fā)現(xiàn)他在綁鞋帶。我想去問問他有什么好拍的?沒聊兩句,他給我指了一個方向,是我的身后。我回過頭看,嘞個去,太壯觀了。整個居民大樓缺了一角,就在100米遠的地方。
那兒碰到的中國人說,這是27號凌晨三四點發(fā)生的。樓高25層,樓前是一條商業(yè)街。街邊商鋪的外部墻體用的都是透明玻璃,透露出高級感。散落在地上的大塊混凝土異常結實,可以發(fā)現(xiàn)粗鋼筋和排列密度很大的石子。
在烏克蘭,有很多小偷和騙子。一個四十多歲的瘦男人,匆匆跑出了一家小門臉的旅行社,手里拿著四個沉甸甸的袋子。一開始我以為是老板或者是員工,走近一看發(fā)現(xiàn)門鎖被撬了一個大豁口。再進去一看,里面什么都沒有了,只剩下辦公桌。
傍晚的時候,一個二十多歲的瘦高個男孩在廢墟中翻來翻去,從一個小箱子里撿走了一個細長的魚竿,還帶著魚漂,急匆匆就跑了。
我在那直播了將近50分鐘,是記者之中最后一個走的。走的時候,遇到了一個和我一樣的“業(yè)余記者”,一個烏克蘭大學生,為一家國內媒體“北京時間”服務。這些天,沒有看到年輕一點的職業(yè)戰(zhàn)地記者。
晚上,我住在一個前蘇聯(lián)風格的酒店,門衛(wèi)老頭身材肥胖,一只眼睛是瞎的,看著嚇人。那天宵禁,晚上沒處找吃的。他給了我兩個蘋果。我給他錢,他死活不要,還帶我去三層食堂吃飯。他老婆就在那,給我熱了一碗雞絲豌豆湯,還有一塊面包。他對我說,俄烏是兄弟之爭。我印象特別深刻。
03.在盧甘斯克,我被當成間諜調查
基輔人受教育程度較高,他們只會跟你嚷嚷幾句,而盧甘斯克那邊的人就比較野。
21日,我想去看看戰(zhàn)爭是怎么樣的。從其他城市打車去盧甘斯克,一路上經(jīng)過了兩道崗。第一道時,司機跟兩個查崗的軍人關系好,打了招呼就讓我們過去了。第二道時,查崗的軍人叫我把護照拿出來,我翻到第一頁的時候,他看我是中國人,連簽字頁都沒看就讓我們走了。
到了盧甘斯克,發(fā)現(xiàn)這個城市很冷清,路上沒什么人,持續(xù)不間斷的炮火聲從城市邊緣地帶傳來。距我差不多3公里左右遠的位置,一會兒就是“咚”的一聲。這地方的人脾氣似乎很暴躁。在一個舞廳門口有一個看著二十歲不到的男孩,他用英語跟我說了一句話,我用翻譯軟件跟他說,你英文怎么這么好,是在哪里學的?但他挺不高興,兇了我?guī)拙洹?/p>
一路上不斷有人問我,為什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,不害怕嗎?還有不少人警告我,晚上不要出門,因為有“酒鬼”會搶包。他們一般裝醉,既有戰(zhàn)斗力,又壞。
第二天,特別冷,我走到盧甘斯克司令部附近的一個小花園,在路邊攤買了一雙襪子并換上。我突然想和司令部門口站崗的軍人交流一下,想問問現(xiàn)在是什么情況,為什么氛圍這么緊張?但兩個當?shù)鼐煸缇妥⒁獾轿伊耍谑遣槲易C件,把我的包翻了個底朝天。所有的東西都被掏出來,一個個按順序放在公園長椅上。
翻到我的麥克風的時候,他們以為那是竊聽設備,我給他們比劃,把麥克風插到手機上。因為心煩意亂,我刮了光頭,頭皮上因為不小心劃了兩個小口子,還有一些血跡,也引起他們的懷疑。我說是昨天刮頭發(fā)刮的。我笑了笑,他們也跟著笑了笑。
但他們查得不過癮,還把我的護照拍照后發(fā)送給邊境警察。后來,來了三個新警察,對我也是各種盤查。我開始害怕,心想是不是要把我關起來?他們可以隨便給我扣一個可疑人物的帽子,至少把我關個三五天。
我開始著急,渾身發(fā)抖。然后,我就被帶到警車上坐著。但三個新警察和另外兩個警察這兩波人卻互相吵了起來,好像是因為管轄權問題。很快,三個新警察帶我去了移民局。但移民局的領導又訓斥了這三個新警察。他們于是又把我?guī)Щ卦兀唤o之前的兩個警察。
兩個警察開始以詢問的口吻而不是命令的口吻跟我說,我們想去你家里去檢查一下。我就帶他們去了我租的地方,他們把我其他包里的東西都翻了出來。直到翻到我的一個皮箱,里面全部是做飯的家伙,鍋碗瓢盆、電磁爐、調味品都在里面。他們一看我明顯是過日子的,不像間諜,然后說了句對不起。走的時候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他們沒配槍,之前是配槍的。
兩個小時的難熬時間過去以后,就開始有國內媒體天目新聞、百度找到我,跟我合作拍攝當?shù)貭顩r。我就到附近的小村子里拍了那些被轟炸的房子,找一些當?shù)厝肆私馇闆r。
我問當?shù)厝耍銈冃〈遄永锾焯炫诨穑瑸槭裁礇]有把(城市)高層建筑給炸了,鐵路給炸了?他們說,不管是俄軍炮火,還是烏軍炮火,都會避開基礎設施。
兩場直播結束后,我問剛認識的烏克蘭男孩有沒有去基輔的火車,所幸晚上7點半還有最后一趟。價格比平時價格翻了兩倍。那時,盧甘斯克的中產(chǎn)階級已經(jīng)跑了,年輕人也跑了,這一趟車上的大部分人都是老年人。火車提前半個小時發(fā)車。
04.我為什么來烏克蘭以及直播初心
在盧甘斯克,有4個人試圖搶我的手機,有8個警察對我查來查去。他們大都問過我一個同樣的問題,你拍的是什么?我給他們看,我拍了跟很多美女的對話。我說我就是來找個老婆的。
我今年43歲,再過兩個月就44歲了。來烏克蘭是為了追求愛情,一個純潔的、拋開物質的愛情。
2021年9月2日,我來到烏克蘭。兩個半月后因為簽證不得不去另外一個國家辦簽證(我的簽證是三個月就必須補簽一次)。那時候,我剛找到一個“女朋友”,正談著呢,沒想到就這么中斷了。等我辦簽證回來,很快又得了新冠。救護車把我送到國立醫(yī)院,我是被推著輪椅進去的,呼吸很困難,幾乎已經(jīng)快不行了。
國立醫(yī)院的環(huán)境非常差。我住在一個六人間,床上有一些像嘔吐物以及血漬的印記。空調是壞的,特別寒冷,沒有開水喝。連馬桶也少了馬桶圈。二十天后身體才恢復。
簽證又快到期了,我就去塞爾維亞辦簽證,結果等15天后人家說電腦系統(tǒng)壞了。又去了土耳其。回到烏克蘭待了兩個月,這期間遇到了黑中介。折騰完后就去了盧甘斯克,第二天戰(zhàn)爭就爆發(fā)了。
我17歲一邊讀北京大學的成人教育,一邊工作。已經(jīng)從事了26種職業(yè)。最近的一份也是最長的一份,是人際溝通方面的培訓工作,做了11年時間。我擅長察言觀色,在陌生的環(huán)境下可以很快與人拉近距離,能從別人的表情和語言中覺察是否危險。
有些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講。我22歲開始創(chuàng)業(yè),因為一些事情被誤抓,跟七八個因犯故意殺人的死囚關在一起。關了三個月后,他們一看抓錯人了,就把我放了。
做戰(zhàn)地記者不是在任何一個學校可以學到的,在這方面,我跟職業(yè)戰(zhàn)地記者是平等的。
澎湃新聞專門給我發(fā)了聘任我為“烏克蘭觀察員”的蓋章文件。我還是央視國際頻道的獨家拍客。在新華社的快手賬號上直播時有上百萬人在線,發(fā)在百度的一個視頻一夜之間播放量過1000萬。
我覺得人生更加充實了。四十不惑,這是一個新的東西,一個新的刺激。我花了五百多買的阿迪達斯鞋子已經(jīng)穿破了。
現(xiàn)在我還不想走。但家里人已經(jīng)聯(lián)系好。我媽知道我經(jīng)歷了太多事情,她是放心的。
——訪談最后,小巴不禁問他,你希望成為什么樣的人?他回答得很快,又很堅決。他說,比較想成為一個英雄,一個不為錢、不為任何事情的,一個純粹的英雄。但很多人不理解,直播間里總是有人說風涼話。他沒敢太懟,小聲說了一句“我的命,是我的命”。
整理者 | 林波 | 當值編輯 | 何夢飛
責任編輯 | 何夢飛 | 主編 | 鄭媛眉 | 圖源 | 受訪者提供
李楠
版權所有 未經(jīng)許可不得轉載
增值電信業(yè)務經(jīng)營許可證備案號:遼ICP備14006349號
網(wǎng)站介紹 商務合作 免責聲明 - html - txt - xml